|
你听到了吗？在初春，满天白月光的夜晚，那些寂静的月亮的声音。
那是一种短促坚韧的召唤，从渺远的天宇，“吱——”的一声，碎银子的光亮顿时洒落，染遍山川田野。
明晃晃的月亮挂在村东小河边的那株老柳树上。那么大那么圆，辉煌着自己的光泽，在枝桠上笨拙地跳着精灵的舞步。
天空高得只见几片扯成缕的白云，星星模糊了眉目。这样的夜，星星是月亮偶尔洒落的几滴泪珠，总是晃来晃去，与些许清风纠缠一起。
地面上突兀地立满了形状怪异的花朵，柔和的，白白的，高高低低，远远近近，如跳动的乐符，在光影里弹奏着古筝流水般的雅曲。
那些狗，那些被月亮跳出地平线惊扰的狗，停止了狺狺狂叫，安静地摇着银色的尾巴，躺在铺满干草的小窝前，安逸地享受月亮温柔的抚摩。月亮的手，滑滑的，软软的。
我总觉得那些流动的白月光，是一朵朵盛开的莲，里面暗合圣洁，智慧的偈语。不信，白天浮躁喧嚣的一切声响，为什么被月光一浇，顿然静谧无语，若有所思？
村子是一座古老的城堡。烟囱是直插云霄的银色图腾，一幢幢矮矮的小屋，堆堆簇簇，便是一个个聚居的部落。部落里燃着如豆的灯，或许觉得亵渎了这银白的夜，灯便一盏盏熄灭了。
这是个晶莹透明的王国，月光奢侈得到处都是。向来勤俭持家的乡亲，却丝毫不吝啬这洁净白嫩的月光，所有物品都在月光中久久浸泡。就连每个人的身体，也是透明的白。
夜里起来给牲口填草料的人，趟一溜月光，洁白的身影像浪花里蹿动的鱼。浪花算什么？那只是大海孤寂时掀翻的桌椅。海里的鱼儿，时常被这暴怒的乖戾脾气惊呆，每天要揣摩大海敏感的心思。甚至偶有不慎，被大海甩向陆地，蜷曲，匍匐在干涸的陆地上，悲哀地吟咏“鱼与水”的绝恋曲。
村里的月光，却流溢着安详，沉稳，淡定。月光里的人们，脸上雕刻着平稳，琐碎轻快的步子，也走得一路生风，如那潺潺流淌，经久不衰的村头小河。
小河里晃动着无数个月亮，粼粼的月光泛动少女羞涩美好的心事。没有《小河淌水》的柔情温宛，却是几声虫叫，几声蛙鸣，在银白的世界里回响。春还早呢，河里一片沉寂，河边更没有一片成帘笼的草色。人们明白，这蛙声虫叫里涌动多少青春，几许热情。有多少最盛美的人生欢宴又将酝酿，就像这饱涨的春水，萌动着激情与热望。这是爱情的地盘，连村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们也欣然默许。
走出村子后，我时常想画一幅恬静的画：流淌的小河边，喁喁私语，并肩依偎的青年男女……可我粗糙的手指，画得出小河，恋人，却无法画好那美妙的夜，那柔和饱满的月和一泻千里的白月光。
月光经常窜进我的窗子，把一大片银白的花朵盛开在我的被子上。我便赤着脚，蹑手蹑脚跑出去。月光下有银白色的小刺猬踅来踅去，却找不到黑暗的家。几棵粗壮的梧桐还缀着去年干瘪的果实，哗啦哗啦颤动着，白月光摇晃着他们的子粒，不久之后，一些厚实浓绿的小芽会睁开眼，打探谁在耳边淘气地吵闹。
白天热闹的小院少了很多东西。我感到走进一片空旷的山谷，清幽的小径，寥落的篱笆，浮在光影里的几件农具……父亲白天下地一定要穿的青色外衣，悬挂在檐下的细铁丝上。一只猫竟趴在上面，悠着秋千，温暖地睡过去。
空气里弥漫着月光。月光是这个夜晚的催眠师，每家每户都沉沉入睡。树木，草垛，房屋，院落……每张沉睡的恬淡面容，一定绽放几朵朴素皎洁的小花。整个村子，也慢慢睡去，只有月光在空气里流动，渐渐散发一种清香。
几缕清风拂过，村子便沐浴完毕，清爽，干净起来。
我躺下的时候，又听到月亮的声音，“吱——”短促清晰，茫远的天籁之音。的确，那是月亮的声音。当月亮在东方，声音就在西方。奶奶说那是一种鸟儿。我确信，那是月亮在呼唤。这么美的夜，这样挥霍泼洒的月光，如果没有声音，谁敢断定，那些浮沉，那些得失，那些是是非非，不纷纷跑出来，把一片清净搅浑呢？
月亮是有声音的，尽管我只听到两次。一次，在童年的家乡。我躺在床上半寐时分，他唤我欣赏素洁的容颜，神秘婆娑的身姿。
现在，一个人的家里，我再次被月亮唤醒。它说，没什么。只需把心放下，品这淡然的宁静。
于是，我赶紧打开窗子，让月亮进来，连同他飘逸的步履，清淡的香味。
※本文作者：肖眉※
| 
